总控室一瞥。图中电话机直通菲总统府。 付志刚摄
核电站外观。圆柱型建筑内为核反应堆。付志刚摄
这曾经是20世纪80年代初世界最先进的核电站,也曾经是东南亚地区的第一座核电站。然而,仿佛命运捉弄人一般,这座核电站从诞生之日起就充满了悲剧色彩。29年过去了,这座总投入达23亿美元、15000人耗费6年时间建成的核电站至今仍未投入运营。这座核电站究竟发生了什么?它的现状如何?它的明天又会怎样?带着深深的好奇和满腹的疑惑,记者日前走进了菲律宾巴丹核电站。
风水欠佳
巴丹核电站位于菲律宾首都马尼拉以西97公里,占地356公顷,濒临中国南海,因位于巴丹半岛而得名。
“核电站为什么没有发电就被停用。”是记者最为好奇的问题。接待我们的电站工作人员考若女士告诉记者,这里面既有政治因素,也有偶然因素。巴丹核电站是上个世纪70年代时任菲总统马科斯拍板上马的。1976年,菲政府与美国西屋公司签署建造合同,1979年开始兴建。1984年7月,工程顺利完工进入验收阶段。正当一切就绪甚至连核燃料都从国外采购到位后,1986年2月,马科斯政府被推翻,电站失去了最大的“靠山”。新政府上台后质疑马科斯主导的这一项目有“诸多不规范”之处,可能影响项目安全,核电站因此进入暂停状态。1986年4月26日前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发生事故后,巴丹项目被永久停用。其实,犹如被“魔咒”紧紧缠绕一般,巴丹核电站自娘胎里就备受磨难,在建造过程中也差点下马。1979年3月,美国三里岛核电站发生重大事故,而施工方正是负责巴丹项目的西屋公司。受此影响,巴丹项目中断了一年多,经过反复评估整改,直到1980年9月才恢复施工。如果没有这个曲折,电站可能在马科斯执政时期就已投入运营。上世纪90年代,菲前总统拉莫斯执政时期,由于当时菲能源短缺,曾有过重启核电站的呼声,但未有结果。2008年,面对菲新一轮能源危机,重启核电站呼声再起。菲政府邀请了国际原子能机构官员前来考察,韩国评估团队还做出了可行性方案。正当支持者对项目重启信心满满时,2011年日本福岛核电站因海啸造成重大核事故,有关努力再次搁浅。由于被长期停用,2011年起,核电站索性对公众开放,成为旅游景点。
说起这一连串的遭遇,考若女士感慨地说:“巴丹核电站什么都不缺,缺的就是‘好风水’。”
随时待命
带领记者参观核电站的是已经60岁的瑞。早在电站修建阶段,他就在此工作,现在作为工程师继续担负电站的日常维护和保养工作。在进入电站主体建筑之前,首先要经过一道安检门。“这曾经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安检系统,可以检测出生化物品。”瑞说。可以想象,作为拥核重地,当初这里是多么戒备森严。而如今,这些设备仅仅成为一道摆设。
走进主体建筑,第一个厂房是泵站。里面宽敞整洁,整整齐齐摆放着各种机器,丝毫没有停止运转近30年的感觉。其中,一组黄色管道引起记者的注意。瑞告诉记者,那是进排水管道。这些管道每根直径1.8米,通过安置在海边的水泵将海水提升到这里。抚摸着这粗大的管道,记者突然觉得周围的环境有些熟悉。“这多么像‘007’系列中的场景呀,”记者脱口而出说。“如果这里开发成电影外景地,绝对受欢迎。”瑞笑着告诉记者,曾经有很多导演想来这里拍外景,但都被拒绝了。他没有解释原因,记者已然明白,对于核电站来说,金钱固然重要,但它还是想保持自己最后的尊严,维护着一座核电站应有的秩序。
进入下一区域时经过一道不太起眼的小门,地面上赫然写着一行红字“有核区”。虽然十分清楚现在这里根本就没有核,但看到这样的标识还是让人禁不住心底泛起凉意。穿过长长的廊道,再爬上几段铁旋梯,我们来到一处水泥堆砌的建筑前。瑞告诉记者,这就是反应堆的外罩。为了最大限度地确保反应堆的安全,电站采取了双层保护设计。一层保护为厚达1米的钢筋混凝土墙,另一层保护为1.5英寸厚的不锈钢板墙,中间则为1米宽的环状真空地带。瑞介绍说,为了确保工程质量,水泥全部进口,钢材使用的也是当时世界上最好的产品,和美国纽约帝国大厦用的是同一个型号。瑞还透露了一个趣闻,当时负责钢板焊接的全部是女工,因为只有心细的女性通过了资格考试。这两层铜墙铁壁构成了一道“紧箍咒”,将核反应堆严严实实地包裹在里面。即便里面发生了核爆炸,也不会波及到保护罩外面的环境和人员。
进入核反应堆要穿过两道厚重的形同巨型保险柜门的大铁门。为了保持内部的真空状态,正常运营时这两座铁门永远不能同时打开。跨过这两道大门,里面就是传说中的核反应堆了。里面的一切物品可以用崭新来形容,被涂成绿色的铁旋梯和黄色的吊车在灯光下闪耀着光泽。瑞领着我们到达一处平台,从这里可以俯瞰反应堆的全景。“这是全世界可以靠近反应堆最近的地方了。”瑞说。记者俯身看下去,正中间是一个又厚又重、高达数十米的圆筒形大钢壳,顶部和我们站的位置平行,旁边则是一个上面插满数十根细长金属棒的玩意儿。站在那里,你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些玩意儿在一起能产生这么大的能量,惹得求之者不惜千金,厌恶者恨之入骨。
离开核反应堆,下一个参观场所是电站中枢总控室。百余平方米的空间里,密密麻麻摆放着一圈各式控制台。瑞告诉记者,这里和当初的摆设一模一样,只需把老旧的线路换掉,即可照常工作。屋内所有的按钮上都写有标识,覆盖着塑料薄膜,只有屋子中央总控制台上那台醒目的、直通总统府的电话机仿佛还在诉说着电站往日的荣光。
最后一个参观场所是涡轮机厂房。在所有厂房中,这里最为空旷敞亮。屋子的中间偏里位置,一组桔红色的涡轮机组静静地卧在那里。瑞说,这是整个电站唯一可以听见机器运转声的地方。每隔一个月,这个机组将启动一次,每一个季度,电站所有的阀门都会被转动一遍,以确保功能正常。显然,在这些管理者心底,他们还在期待核电站重启的那一天。
前途未卜
参访中,电站工作人员不时会提到韩国釜山的新古里核电站。新古里和巴丹电站为同一型号核电站,差不多同一时期完工。如今,新古里核电站不仅早已投产,而且还利用自身盈利进一步开发了电站二期和更多核电工程,为韩国经济发展提供了巨大的能源支持。看着韩国同行的红火,巴丹核电站的员工们只有艳羡的份了。
多年来,电站管理人员和一些社会人士一直在奔走呼吁,希望重启电站。由于核电站本身存在寿命问题,时间拖得越久,运营成本就会越高,重启电站的可能性就更为渺茫。明年,核电站将满30岁,巴丹还在为重启做最后的努力。
电站支持者认为,人们对巴丹项目存在误解,前苏联切尔诺贝利和日本福岛核电站这样的事故不可能在巴丹发生。巴丹项目采用了双层保护设计,可以抵御8级地震,而且高于海平面18米,即便发生海啸也不会危及核电站,因此安全性没有任何问题。相反,在菲能源短缺、价格高居不下的今天,迫切需要重启巴丹项目。只要再投入10亿美元,就可以让电站重新投入运营,并在两年内收回成本。巴丹不仅将为吕宋岛提供1/10的电力供应,还有助于拉低菲律宾的整体电价。
而反对者则坚持认为,巴丹项目位于地震带附近,距离吕宋岛火山区也不远,存在先天不足;核电价格核算时只计算了常规成本,如果万一发生核事故,其善后费用将是天文数字;此外,菲缺少核技术人员,核燃料也只能依赖进口。这些都可能造成后患。
菲政府的态度则十分暧昧。一方面,菲能源部长不久前表示,将对重启电站的呼声予以研究和考虑。但另一方面,菲政府2013年决定,从2014年起停止拨付每年60万美元左右的电站维护保养费用。而更为微妙的是,关闭核电站是现任总统阿基诺三世的母亲、时任菲总统科拉松·阿基诺夫人的决策,加之福岛核电站事故后菲民众反对重启的呼声较前更高,因此,重启核电站并不被菲舆论界看好。
离开核电站时,仿佛还牵挂着什么似的,记者在驶离几十米后不由地停下车再次驻足回望。那是正午时分,蓝天白云下的巴丹核电站显得静谧、肃穆。而电站旁边,不知名的暗红色的花儿漫山遍野正在怒放。记者禁不住再次举起相机,把蓝蓝的天、灰色的建筑、暗红的花儿一起收入镜头。也许,多年以后巴丹核电站将不复存在,但它曲折的故事注定将会继续流传。(本报驻马尼拉记者 付志刚)